CRUSH我踩死了一只蟑螂

刚刚打理好的地板，光洁如新。我抱着橙色的抱枕，靠在墙角，发呆。落地窗只开了一条小缝，下午的风穿缝而过，橙色的线帘淡淡地一起一伏。

茶几下，一只虫子，慢慢地爬过来，穿过茶几，向我慢慢地爬过来。是什么虫子呢？住进这套出租屋已经好久了，除了老公和我，从未见过别的活物。会是什么虫子呢？我好奇，定定地看。它终于爬到了我的脚边——原来是一只蟑螂，一只年幼的细脚零丁的蟑螂。它从我脚边爬过，若无其事的样子，摇动着短而细的花茎一样的触须。

我下意识地伸出脚，后跟着地，脚掌朝它当头压下——我要踩死它！这肮脏龌龊、卑贱下流的害虫！这个动作，从小到大，我不知重复过多少次，几近条件反射了。

然而，它并没有感觉到头顶突来的阴影和敌意，依旧慢慢地爬着，而且走走停停，四处张望，像一个稚拙的孩子在探寻陌生的世界。我的脚在慢慢地压下去，压下去，心里却有了一丝犹豫：它还那么小——我为何要踩死它？凭什么？就凭我是法力无边的人类？是谁赋予我这个权利？难道是造物主吗？是造物主赋予了人类对世间万物生杀予夺的大权？那么造物主又凭什么如此偏爱人类？……

我的脚最终没有踩下去。

我陷入了沉思，一种前所未有的沉思。

记得很小的时候，就被老师告知：世间万物，人最聪明，所谓“万物之灵长”。狮子老虎多凶啊，也一样被关进笼子。动物只有本能，而人类，有智慧，所以人类能役万物如反掌。

可见智慧是多么好的东西！

用智慧征服了世间一切生灵的人类，为自己建造了高耸入云的圣坛。坛下，是像水波似的一圈圈荡开去的同心圆；圆内，是按与人类亲疏标准各自成圈的猪马牛羊、鸡鸭猫狗、花鸟虫鱼、虎豹狮狼……好一个井然有序的大千世界！

可是，世上哪有什么造物主呢？都不过是人类虚构出来自欺欺人的把戏。有了这天授我权的伪诏书，人类便随心所欲而又理直气壮地替天行道。当然，所谓行道，也不过是让世间万物顺我者昌，逆我者亡。

有一则笑话很有意思。说青蛙和菜青虫吵架。青蛙义正辞严地指责菜青虫：哼，你这个害虫！菜青虫大怒：你说的全是人话！

是啊，青蛙吃菜青虫，菜青虫吃菜菜，本是生物链上的一个小环，是大自然保持生态平衡的运转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，有什么好坏之分呢？可青蛙偏要说菜青虫是害虫，为自己吃菜青虫寻找一个至高无上的道德理由，似乎自己吃菜青虫是一件替天行道的壮举，这显然是中了人类社会的毒。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神圣而正义的理由，是人类最喜欢干的事。所谓“名不正，则言不顺”，中国古代出征之前，上面一般都会有一番动员令，将自己包装成“义师”方才雄纠纠奔赴前线。

这个世界，已经被人类专制了。确切地说，应该是民主性质的专制吧。不是有许多西方国家早已对动物讲福利了么？虽然这个行动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人类享用动物的肉体时，将从中摄取的营养与能量最大化。

还是佛家慈悲，看万物皆有性情，皆有性灵。一只蚂蚁也有自己的生命权与存在权。这只小蟑螂呢？它是那么小，才出世不久吧？它在佛主那里，是不是也会被平等对待呢？

这么想着，又见它慢慢爬回来了。近了，近了，一点一点地爬到我悬着的左脚的正下方，我的左脚抖了一下，往下一跌，啪的一声，正好落在它的身上——脚心的感觉，像踩在空无一物的平地上。我有点发懵。

待我抬起脚来，它已碎成一个褐色的肉点。

最终，我还是踩死了它！

我长长嘘出一口气，心里五味杂尘。随着风的阵脚，我起身拿了餐巾纸，将那个褐色的肉点团起，扔进了马桶，然后用毛巾反复擦拭，将现场收拾干净。

除了我，没有谁会知道，一只蟑螂的生命，曾在这里消逝。它是那么弱小，何况，还是害虫。

 

2007年7月27日深圳泰康轩以下为收费内容（by http://www.prretyfoot.com）